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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筑山
為表現(xiàn)自然,筑山是造園的最主要的因素之一。秦漢的上林苑,用太液池所挖土堆成島,象征東海神山,開創(chuàng)了人為造山的先例。
東漢梁冀模仿伊 洛二峽,在園中累土構(gòu)石為山,從而開拓了從對神仙世界向往,轉(zhuǎn)向?qū)ψ匀簧剿哪7?,標志著造園藝術(shù)以現(xiàn)實生活作為創(chuàng)作起點。魏晉南北朝的文人雅士們,采用概括、提煉手法,所造山的真實尺度大大縮小,力求體現(xiàn)自然山巒的形態(tài)和神韻。這種寫意式的疊山,比自然主義模仿大大前進一步。唐宋以后,由于山水詩、山水畫的發(fā)展,玩賞藝術(shù)的發(fā)展,對疊山藝術(shù)更為講究。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愛石成癖的宋徽宗,他所筑的良岳是歷史上規(guī)模最大、結(jié)構(gòu)最奇巧、以石為主的假山。明代造山藝術(shù),更為成熟和普及。明人計成在《園冶》的“掇山”一節(jié)中,列舉了園山、廳山、樓山、閣山、書房山、池山、內(nèi)室山、峭壁山、山石池、金魚缸、峰、巒、巖、洞、澗、曲水、瀑布等17種形式,總結(jié)了明代的造山技術(shù)。清代造山技術(shù)更為發(fā)展和普及。清代造園家,創(chuàng)造了穹形洞壑的疊砌方法,用大小石鉤帶砌成拱形,頂壁一氣,酷似天然峭壑,乃至于可估喀斯特溶洞,疊山倒垂的鐘乳石,比明代以條石封合收頂?shù)寞B法合理得多、高明得多?,F(xiàn)存的蘇州拙政園、常熟的燕園、上海的豫園,都是明清時代園林造山的佳作。
二、理池
為表現(xiàn)自然,理池也是造園最主要因素之一。不論哪一種類型的園林,水是最富有生氣的因素,無水不活。自然式園林以表現(xiàn)靜態(tài)的水景為主,以表現(xiàn)水面平靜如鏡或煙波浩淼的寂靜深遠的境界取勝。人們或觀賞山水景物在水中的倒影,或觀賞水中怡然自得的游魚,或觀賞水中芙蕖睡蓮,或觀賞水中皎潔的明月……自然式園林也表現(xiàn)水的動態(tài)美,但不是噴泉和規(guī)則式的臺階瀑布,而是自然式的瀑布。池中有自然的肌頭、礬口,以表現(xiàn)經(jīng)人工美化的自然。正因為如此,園林一定要省池引水。古代園林理水之法,一般有三種:
(一)掩。以建筑和綠化,將曲折的池岸加以掩映。臨水建筑,除主要廳堂前的平臺,為突出建筑的地位,不論亭、廊、閣、榭,皆前部架空挑出水上,水猶似自其下流出,用以打破岸邊的視線局限;或臨水布蒲葦岸、雜木迷離,造成池水無邊的視角印象。
(二)隔。或筑堤橫斷于水面,或隔水凈廊可渡,或架曲折的石板小橋,或涉水點以步石,正如計成在《園冶》中所說,“疏水若為無盡,斷處通橋”。如此則可增加景深和空間層次,使水面有幽深之感。
(三)破。水面很小時,如曲溪絕澗、清泉小池,可用亂石為岸,怪石縱橫、犬牙交錯,并植配以細竹野藤、朱魚翠藻,那么雖是一洼水池,也令人似有深邃山野風致的審美感覺。
三、植物
植物是造山理池不可缺少的因素?;惊q如山巒之發(fā),水景如果離開花木也沒有美感。自然式園林著意表現(xiàn)自然美,對花木的選擇標準,一講姿美,樹冠的形態(tài)、樹枝的疏密曲直、樹皮的質(zhì)感、樹葉的形狀,都追求自然優(yōu)美;二講色美,樹葉、樹干、花都要求有各種自然的色彩美,如紅色的楓葉,青翠的竹葉、白皮松,斑駁的糧榆,白色廣玉蘭,紫色的紫薇等;三講味香,要求自然淡雅和清幽。最好四季常有綠,月月有花香,其中尤以臘梅最為淡雅、蘭花最為清幽?;緦@林山石景觀起襯托作用,又往往和園主追求的精神境界有關。如竹子象征人品清逸和氣節(jié)高尚,松柏象征堅強和長壽,蓮花象征潔凈無暇,蘭花象征幽居隱士,玉蘭、牡丹、桂花象征榮華富貴,石榴象征多子多孫,紫薇象征高官厚祿等。
古樹名木對創(chuàng)造園林氣氛非常重要。古木繁花,可形成古樸幽深的意境。所以如果建筑物與古樹名木矛盾時,寧可挪動建筑以保住大樹。計成在《園冶》中說:“多年樹木,礙箭檐垣,讓一步可以立根,研數(shù)椏不妨封頂。”構(gòu)建房屋容易,百年成樹艱難。除花木外,草皮也十分重要,平坦或起伏或曲折的草皮,也令人陶醉于向往中的自然。
四、建筑
古典園林都采用古典式建筑。古典建筑斗拱梭柱,飛檐起翹,具有莊嚴雄偉、舒展大方的特色。它不只以形體美為游人所欣賞,還與山水林木相配合,共同形成古典園林風格。
園林建筑物常作景點處理,既是景觀,又可以用來觀景。因此,除去使用功能,還有美學方面的要求。樓臺亭閣,軒館齋榭,經(jīng)過建筑師巧妙的構(gòu)思,運用設計手法和技術(shù)處理,把功能、結(jié)構(gòu)、藝術(shù)統(tǒng)一于一體,成為古樸典雅的建筑藝術(shù)品。它的魅力,來自體量、外型、色彩、質(zhì)感等因素,加之室內(nèi)布置陳設的古色古香,外部環(huán)境的和諧統(tǒng)一,更加強了建筑美的藝術(shù)效果,美的建筑,美的陳設,美的環(huán)境,彼此依托而構(gòu)成佳景。正如明人文震亨所說:“要須門庭雅潔,室廬清靚,亭臺具曠士之懷,齋閣有幽人之致,又當種佳木怪籜,陳金石圖書,令居之者忘老,寓之者忘歸,游之者忘倦。”
園林建筑不像宮殿廟宇那般莊嚴肅穆,而是采用小體量分散布景。特別是私家庭園里的建筑,更是形式活潑,裝飾性強,因地而置,因景而成。在總體布局上,皇家園林為了體現(xiàn)封建帝王的威嚴,和美學上的對稱、勻衡藝術(shù)效果,都是采用中軸線布局,主次分明,高低錯落,疏朗有致。私家園林往往是突破嚴格的中軸線格局,比較靈活,富有變化。通過對、呼應、映襯、虛實等一系列藝術(shù)手法,造成充滿節(jié)奏和韻律的園林空間,居中可觀景,觀之能入畫。當然,所謂自由布局,并非不講章法,只是與嚴謹?shù)闹休S線格局比較而言。主廳常是園主人宴聚賓客的地方,是全園的活動中心,也是全園的主要建筑,都是建在地位突出,景色秀麗,足以能影響全園的緊要處所。廳前鑿池,隔池堆山作為對觀景,左右曲廊回環(huán),大小院落穿插滲透,構(gòu)成一個完整的藝術(shù)空間。蘇州拙政園中園部分,就是這樣一個格局,以“遠香堂”為主體建筑,布置了一個明媚、幽雅的江南水鄉(xiāng)景色。
古典園林里通常都是一個主體建筑,附以一個或幾個副體建筑,中間用廊連接,形成一個建筑組合體。這種手法,能夠突出主體建筑,強化主建筑的藝術(shù)感染力,還有助于造成景觀,其使用功能和欣賞價值兼而有之。
常見的建筑物有殿、閣、樓、廳、堂、館、軒、齋,它們都可以作為主體建筑布置。宮殿建在皇家園林里,供帝王園居時使用。它氣勢巍峨,金碧輝煌,在古典建筑中最具有代表性。為了適應園苑的寧靜、幽雅氣氛,園苑里的建筑結(jié)構(gòu)要比皇城宮廷簡潔,平面布置也比較靈活。但是,仍不失其豪華氣勢。
廳:是滿足會客、宴請、觀賞花木或欣賞小型表演的建筑,它在古代園林宅第中發(fā)揮公共建筑的功能。它不僅要求較大的空間,以便容納眾多的賓客,還要求門窗裝飾考究,建筑總體造型典雅、端莊,廳前廣植花木,疊石為山。一般的廳都是前后開窗設門,但也有四面開門窗的四面廳。
堂:是居住建筑中對正房的稱呼,一般是一家之長的居住地,也可作為家庭舉行慶典的場所。堂多位于建筑群中的中軸線上,體型嚴整,裝修瑰麗。室內(nèi)常用隔扇、落地罩、博古架進行空間分割。
樓:是兩重以上的屋,故有“重層曰樓”之說。樓的位置在明代大多位于廳堂之后,在園林中一般用作臥室、書房或用來觀賞風景。由于樓高,也常常成為園中的一景,尤其在臨水背山的情況下更是如此。
閣:與樓近似,但較小巧。平面為方形或多邊形,多為兩層的建筑,四面開窗。一般用來藏書、觀景,也用來供奉巨型佛像。
榭:多借周圍景色構(gòu)成,一般都是在水邊筑平臺,平臺周圍有矮欄桿,屋頂通常用卷棚歇山式,檐角低平,顯得十分簡潔大方。榭的功用以觀賞為主,又可作休息的場所。
舫:園林建筑中舫的概念,是從畫舫那里來的。舫不能移,只供人游賞、飲宴及觀景、點景。舫與船的構(gòu)造相似,分頭、中、尾三部分。船頭有眺臺,作賞景之用;中間是下沉式,兩側(cè)有長窗,供休息和宴客之用;尾部有樓梯,分作兩層,下實上虛。
廊:是一種“虛”的建筑形式,由兩排列柱頂著一個不太厚實的屋頂,其作用是把園內(nèi)各單體建筑連在一起。廊一邊通透,利用列柱、橫楣構(gòu)成一個取景框架,形成一個過渡的空間,造型別致曲折、高低錯落。廊的類型可分為雙面空間、單面空間、復廊和雙層廊等等,從平面來看,又可分為直廊、曲廊和回廊。
亭:體積小巧,造型別致,可建于園林的任何地方,其主要用途是供人休息、避雨。亭子的結(jié)構(gòu)簡單,其柱間通透開辟,柱身下設半墻。從亭的平面來看,可分為正多邊形亭、長方形和近長方形亭、圓亭和近圓亭、組合式亭等等,從立體構(gòu)形來說,又可分為單檐、重檐和三重檐等類型。
塔:是重要的佛教建筑。在園林中往往是構(gòu)圖中心和借景對象。
橋:在園林中不僅供交通運輸之用,還有點飾環(huán)境和借景障景的作用。
墻:園林的圍墻,用于圍合及分隔空間,有外墻、內(nèi)墻之分。墻的造型豐富多彩,常見的有粉墻和云墻。粉墻外飾白灰以磚瓦壓頂。云墻呈波浪形,以瓦壓飾。墻上常設漏窗,窗景多姿,墻頭、墻壁也常有裝飾。
五、書畫
中國古典園林的特點,是在幽靜典雅當中顯出物華文茂。“無文景不意,有景景不情”,書畫墨跡在造園中有潤飾景色,揭示意境的作用。園中必須有書畫墨跡并對書畫墨跡作出恰到好處的運用,才能“寸山多致,片石生情”,從而把以山水、建筑、樹木花草構(gòu)成的景物形象,升華到更高的藝術(shù)境界。
墨跡在園中的主要表現(xiàn)形式有題景、匾額、楹聯(lián)、題刻、碑記、字畫。匾額是指懸置于門振之上的題字牌,楹聯(lián)是指門兩側(cè)柱上的豎牌,刻石指山石上的題詩刻字。園林中的匾額、楹聯(lián)及刻石的內(nèi)容,多數(shù)是直接引用前人已有的現(xiàn)成詩句,或略作變通。如蘇州拙政園的浮翠閣引自蘇東坡詩中的“三峰已過天浮翠”。還有一些是即興創(chuàng)作的。另外還有一些園景題名出自名家之手。不論是匾額楹聯(lián)還是刻石,不僅能夠陶冶情操,抒發(fā)胸臆,也能夠起到點景的作用,為園中景點增加詩意,拓寬意境。
書畫,主要是用在廳館布置。廳堂里張掛幾張書畫,自有一股清逸高雅、書郁墨香的氣氛。而且筆情墨趣與園中景色渾然交融,使造園藝術(shù)更加典雅完美。
六、文化之美
飛動之美
中國古代工匠喜歡把生氣勃勃的動物形象用到藝術(shù)上去。這比起希臘來,就很不同。希臘建筑上的雕刻,多半用植物葉子構(gòu)成花紋圖案。中國古代雕刻卻用龍、虎、鳥、蛇這一類生動的動物形象,至于植物花紋,要到唐代以后才逐漸興盛起來。
在漢代,不但舞蹈、雜技等藝術(shù)十分發(fā)達,就是繪畫、雕刻,也無一不呈現(xiàn)一種飛舞的狀態(tài)。圖案畫常常用云彩、雷紋和翻騰的龍構(gòu)成,雕刻也常常是雄壯的動物,還要加上兩個能飛的翅膀。充分反映了漢民族在當時的前進的活力。
這種飛動之美,也成為中國古代建筑藝術(shù)的一個重要特點。
《文選》中有一些描寫當時建筑的文章,描寫當時城市宮殿建筑的華麗,看來似乎只是夸張,只是幻想。其實不然。我們現(xiàn)在從地下墳墓中發(fā)掘出來實物材料,那些顏色華美的古代建筑的點綴品,說明《文選》中的那些描寫,是有現(xiàn)實根據(jù)的,離開現(xiàn)實并不是那么遠的。
現(xiàn)在我們看《文選》中一篇王文考作的《魯靈光殿賦》。這篇賦告訴我們,這座宮殿內(nèi)部的裝飾,不但有碧綠的蓮蓬和水草等裝飾,尤其有許多飛動的動物形象:有飛騰的龍,有憤怒的奔獸,有紅顏色的鳥雀,有張著翅膀的鳳凰,有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的蛇,有伸著頸子的白鹿,有伏在那里的小兔子,有抓著椽在互相追逐的猿猴,還有一個黑顏色的熊,背著一個東西,蹲在那里,吐著舌頭。不但有動物,還有人:一群胡人,帶著愁苦的樣子,眼神憔悴,面對面跪在屋架的某一個危險的地方。上面則有神仙、玉女,“忽瞟眇以響象,若鬼神之仿佛。”在作了這樣的描寫之后,作者總結(jié)道:“圖畫天地,品類群生,雜物奇怪,山神海靈,寫載其狀,托之丹青,千變?nèi)f化,事各膠形,隨色象類,曲得其情。”這簡直可以說是謝赫六法的先聲了。
不但建筑內(nèi)部的裝飾,就是整個建筑形象,也著重表現(xiàn)一種動態(tài),中國建筑特有的“飛檐”,就是起這種作用。根據(jù)《詩經(jīng)》的記載,周宣王的建筑已經(jīng)像一只野雞伸翅在飛(《斯干》),可見中國的建筑很早就趨向于飛動之美了。
空間的美感
建筑和園林的藝術(shù)處理,是處理空間的藝術(shù)。老子就曾說:“鑿戶牖以為室,當其無,有室之用。”室之用是由于室中之空間。而“無”在老子又即是“道”,即是生命的節(jié)奏。
中國的園林是很發(fā)達的。北京故宮三大殿的旁邊,就有三海,郊外還有圓明園、頤和園等等,這是皇帝的園林。民間的老式房子,也總有天井、院子,這也可以算作一種小小的園林。例如,鄭板橋這樣描寫一個院落:
“十笏茅齋,一方天井,修竹數(shù)竿,石筍數(shù)尺,其地無多,其費亦無多也。而風中雨中有聲,日中月中有影,詩中酒中有情,閑中悶中有伴,非唯我愛竹石,即竹石亦愛我也。彼千金萬金造園亭,或游宦四方,終其身不能歸享。而吾輩欲游名山大川,又一時不得即往,何如一室小景,有情有味,歷久彌新乎?對此畫,構(gòu)此境,何難斂之則退藏于密,亦復放之可彌六合也。”(《板橋題畫竹石》)
我們可以看到,這個小天井,給了鄭板橋這位畫家多少豐富的感受!空間隨著心中意境可斂可放,是流動變化的,是虛靈的。
宋代的郭熙論山水畫,說“山水有可行者,有可望者,有可游者,有可居者。”(《林泉高致》)可行、可望、可游、可居,這也是園林藝術(shù)的基本思想。園林中也有建筑,要能夠居人,使人獲得休息,但它不只是為了居人,它還必須可游,可行,可望。“望”最重要。一切美術(shù)都是“望”,都是欣賞。不但“游”可以發(fā)生“望“的作用(頤和園的長廊不但引導我們“游”,而且引導我們“望”),就是“住”,也同樣要“望”。窗子并不單為了透空氣,也是為了能夠望出去,望到一個新的境界,使我們獲得美的感受。
窗子在園林建筑藝術(shù)中起著很重要的作用。有了窗子,內(nèi)外就發(fā)生交流。窗外的竹子或青山,經(jīng)過窗子的框框望去,就是一幅畫。頤和園樂壽堂差不多四邊都是窗子,周圍粉墻列著許多小窗,面向湖景,每個窗子都等于一幅小畫(李漁所謂“尺幅窗,無心畫”)。而且同一個窗子,從不同的角度看出去,景色都不相同。這樣,畫的境界就無限地增多了。
明代人有一小詩,可以幫助我們了解窗子的美感作用。
一琴幾上閑,
數(shù)竹窗外碧。
簾戶寂無人,
春風自吹入。
這個小房間和外部是隔離的,但經(jīng)過窗子又和外邊聯(lián)系起來了。沒有人出現(xiàn),突出了這個小房間的空間美。這首詩好比是一幅靜物畫,可以當作塞尚(Cyzanne)畫的幾個蘋果的靜物畫來欣賞。
不但走廊、窗子,而且一切樓、臺、亭、閣,都是為了“望”,都是為了得到和豐富對于空間的美的感受。
頤和園有個匾額,叫“山色湖光共一樓”。這是說,這個樓把一個大空間的景致都吸收進來了。左思《三都賦》:“八極可圍于寸眸,萬物可齊于一朝。”蘇軾詩:“賴有高樓能聚遠,一時收拾與閑人。”就是這個意思。頤和園還有個亭子叫“畫中游”。“畫中游”,并不是說這亭子本身就是畫,而是說,這亭子外面的大空間好像一幅大畫,你進了這亭子,也就進入到這幅大畫之中。所以明人計成在《園冶》中說:“軒楹高爽,窗戶鄰虛,納千頃之汪洋,收四時之爛漫。”
這里表現(xiàn)著美感的民族特點。古希臘人對于廟宇四圍的自然風景似乎還沒有發(fā)現(xiàn)。他們多半把建筑本身孤立起來欣賞。古代中國人就不同。他們總要通過建筑物,通過門窗,接觸外面的大自然界。“窗含西嶺千秋雪,門泊東吳萬里船”(杜甫)。詩人從一個小房間通到千秋之雪、萬里之船,也就是從一門一窗體會到無限的空間、時間。像“山川俯繡戶,日月近雕梁。”(杜甫)“檐飛宛溪水,窗落敬亭云。”(李白)都是小中見大,從小空間進到大空間,豐富了美的感受。外國的教堂無論多么雄偉,也總是有局限的。但我們看天壇的那個祭天的臺,這個臺面對著的不是屋頂,而是一片虛空的天穹,也就是以整個宇宙作為自己的廟宇。這是和西方很不相同的。
為了豐富對于空間的美感,在園林建筑中就要采用種種手法來布置空間,組織空間,創(chuàng)造空間,例如借景、分景、隔景等等。其中,借景又有遠借,鄰借,仰借,俯借,鏡借等。總之,為了豐富對景。
玉泉山的塔,好像是頤和園的一部分,這是“借景”。蘇州留園的冠云樓可以遠借虎丘山景,拙政園在靠墻處堆一假山,上建“兩宜亭”,把隔墻的景色盡收眼底,突破圍墻的局限,這也是“借景”。頤和園的長廊,把一片風景隔成兩個,一邊是近于自然的廣大湖山,一邊是近于人工的樓臺亭閣,游人可以兩邊眺望,豐富了美的印象,這是“分景”?!都t樓夢》小說里大觀園運用園門、假山、墻垣等等,造成園中的曲折多變,境界層層深入,像音樂中不同的音符一樣,使游人產(chǎn)生不同的情調(diào),這也是“分景”。頤和園中的諧趣園,自成院落,另辟一個空間,另是一種趣味。這種大園林中的小園林,叫做“隔景”。對著窗子掛一面大鏡,把窗外大空間的景致照人鏡中,成為一幅發(fā)光的“油畫”。“隔窗云霧生衣上,卷幔山泉人鏡中”(王維詩句)。“帆影都從窗隙過,溪光合向鏡中看”(葉令儀詩句)。這就是所謂“鏡借”了。“鏡借”是憑鏡借景,使景映鏡中,化實為虛(蘇州怡園的面壁亭處境偏仄,乃懸一大鏡,把對面假山和螺髻亭收入境內(nèi),擴大了境界)。園中鑿池映景,亦此意。
無論是借景,對景,還是隔景,分景,都是通過布置空間、組織空間、創(chuàng)造空間、擴大空間的種種手法,豐富美的感受,創(chuàng)造了藝術(shù)意境。中國園林藝術(shù)在這方面有特殊的表現(xiàn),它是理解中華民族的美感特點的一項重要的領域。概括說來,當如沈復所說的:“大中見小,小中見大,虛中有實,實中有虛,或藏或露,或淺或深,不僅在周回曲折四字也”(《浮生六記》)。這也是中國一般藝術(shù)的特征。
七、造園理念
造園藝術(shù),師法自然
師法自然,在造園藝術(shù)上包含兩層內(nèi)容。一是總體布局、組合要合乎自然。山與水的關系以及假山中峰、澗、坡、洞各景象因素的組合,要符合自然界山水生成的客觀規(guī)律。二是每個山水景象要素的形象組合要合乎自然規(guī)律。如假山峰巒是由許多小的石料拼疊合成,疊砌時要仿天然巖石的紋脈,盡量減少人工拼疊的痕跡。水池常作自然曲折、高下起伏狀?;静贾脩鞘杳芟嚅g,形態(tài)天然。喬灌木也錯雜相間,追求天然野趣。
分隔空間,融于自然
中國古代園林用種種辦法來分隔空間,其中主要是用建筑來圍蔽和分隔空間。分隔空間力求從視角上突破園林實體的有限空間的局限性,使之融于自然,表現(xiàn)自然。為此,必須處理好形與神、景與情、意與境、虛與實、動與靜、因與借、真與假、有限與無限、有法與無法等種種關系。如此,則把園內(nèi)空間與自然空間融合和擴展開來。比如漏窗的運用,使空間流通、視覺流暢,因而隔而不絕,在空間上起互相滲透的作用。在漏窗內(nèi)看,玲瓏剔透的花飾、豐富多彩的圖案,有濃厚的民族風味和美學價值;透過漏窗,竹樹迷離搖曳,亭臺樓閣時隱時現(xiàn),遠空藍天白云飛游,造成幽深寬廣的空間境界和意趣。
園林建筑,順應自然
中國古代園林中,有山有水,有堂、廊、亭、榭、樓、臺、閣、館、齋、舫、墻等建筑。人工的山,石紋、石洞、石階、石峰等都顯示自然的美色。人工的水,岸邊曲折自如,水中波紋層層遞進,也都顯示自然的風光。所有建筑,其形與神都與天空、地下自然環(huán)境吻合,同時又使園內(nèi)各部分自然相接,以使園林體現(xiàn)自然、淡泊、恬靜、含蓄的藝術(shù)特色,并收到移步換景、漸入佳境、小中見大等觀賞效果。
樹木花卉,表現(xiàn)自然
與西方系統(tǒng)園林不同,中國古代園林對樹木花卉的處理與安設,講究表現(xiàn)自然。松柏高聳入云,柳枝婀娜垂岸,桃花數(shù)里盛開,乃至于樹枝彎曲自如,花朵迎面撲香,其形與神,其意與境都十分重在表現(xiàn)自然。
師法自然,融于自然,順應自然,表現(xiàn)自然——這是中國古代園林體現(xiàn)“天人合一”民族文化所在,是獨立于世界之林的最大特色,也是永具藝術(shù)生命力的根本原因。
八、詩文興情以造園
中國園林,名之為“文人園”。它是饒有書卷氣的園林藝術(shù)。北京香山飯店,是貝聿銘先生的匠心。 因為建筑與園林結(jié)合得好,人們稱之為有“書卷氣的高雅建筑”,我則首先譽之為“雅潔明凈,得清新之致”,兩者意思是相同的。足證歷代談中國園林總離不了中國詩文。而畫呢?也是以南宗的文人畫為藍本。所謂“詩中有畫.畫中有詩”,歸根到底脫不開詩文一事。這就是中國造園的主導思想。
南北朝以后,士大夫寄情山水,嘯傲煙霞,避囂煩,寄情賞,既見之于行動,又出之以詩文。園林之筑,應時而生。續(xù)以隋唐、兩宋、元、直至明清,皆一脈相承。白居易之筑堂廬山,名文傳誦。李格非之記洛陽名園,華藻吐納。故園之筑出于文思。園之存,賴文以傳。相輔相成,互為促進,園實文,文實園,兩者無二致也。
造園看主人。即園林水平高低,反映了園主之文化水平。自來文人畫家頗多名園,因立意構(gòu)思出于詩文。除了園主本身之外,造園必有清客。所謂清客,其類不一,有文人、畫家、笛師、曲師、山師等等。他們相互討論,相機獻謀,為主人共商造園。不但如此,在建成以后,文酒之會,暢聚名流,賦詩品園,還有所拆改。明末張南垣,為王時敏造“樂郊園”,改作者再四。于此可得名園之成,非成于一次也。尤其在晚明更為突出。我曾經(jīng)說過那時的詩文、書畫、戲曲,同是一種思想感情,用不同形式表現(xiàn)而已。思想感情指的主導是什么?一般是指士大夫思想,而士大夫可說皆為文人,敏詩善文,擅畫能歌,其所造園無不出之同一意識,以雅為其主要表現(xiàn)手法了。園寓詩文,復再藻飾,有額有聯(lián),配以園記題詠,園與詩文合二為一。所以每當人進入中國園林,便有詩情畫意之感。如果游者文化修養(yǎng)高,必然能吟出幾句好詩來,畫家也能畫上幾筆明清逸之筆的園景來。這些我想是每一個游者所必然產(chǎn)生的情景,而其產(chǎn)生之由就是這個道理。
湯顯祖所為《牡丹亭》而“游園”、“拾畫”諸折,不僅是戲曲,而且是園林文學,又是教人怎樣領會中國園林的精神實質(zhì)。“遍青山啼紅了杜鵑,那荼靡外煙絲醉軟”,“朝日暮卷,云霞翠軒,雨絲風片,煙波畫船”。其興游移情之處真曲盡其妙。是情鐘于園,而園必寫情也,文以情生,園固相同也。
清代錢泳在《覆園叢話》中說:“造園如作詩文,必使曲折有法,前后呼應。最忌堆砌,最忌錯雜,方稱佳構(gòu)。”一言道破,造園與作詩文無異,從詩文中可悟造園法,而園林又能興游以成詩文。詩文與造園同樣要通過構(gòu)思,所以我說造園一名構(gòu)園。這其中還是要能表達意境。中國美學,首重意境,同一意境可以不同形式之藝術(shù)手法出之。詩有詩境,詞有詞境,曲有曲境,畫有畫境,音樂有音樂境,而造園之高明者,運文學繪畫音樂諸境。能以山水花木,池館亭臺組合出之。人臨其境,有詩有畫,各臻其妙。故“雖由人作,宛自天開”。中國園林,能在世界上獨樹一幟者,實以詩文造園也。
詩文言空靈,造園忌堆砌。故“葉上初陽干宿雨,水面清圓風荷舉”。言園景虛勝實,論文學亦極盡空靈。中國園林能于有形之景興無限之情,反過來又生不盡之景,恍籌交錯,迷離難分,情景交融的中國造園手法。《文心雕龍》所謂“為情而造文”,我說為情而造景。情能生文,亦能生景.其源一也。
詩文興情以造園。園成則必有書齋、吟館,名為園林,實作讀書吟賞揮毫之所。故蘇州網(wǎng)師園有看松讀畫軒,留園有汲古得綆處,紹興有青藤書屋等。此有名可徵者。還有額雖未名,但實際功能與有額者相同。所以園林雅集文酒之會,成為中國游園的一種特殊方式。歷史上的清代北京怡園與南京隨園的雅集盛況后人傳為佳話,留下了不少名篇。至于游者漫興之作,那真太多了,隨園以投贈之詩,張貼而成詩廊。
讀晚明文學小品,宛如游園。而且有許多文字真不啻造園法也。這些文人往往家有名園,或參予園事,所以從明中葉后直到清初,在這段時間中,文人園可說是最發(fā)達,水平也高,名家輩出。計成《園冶》,總結(jié)反映了這時期的造園思想與造園法,而文則以典雅駢驪出之。我懷疑其書必經(jīng)文人潤色過,所以非僅僅匠家之書。繼起者李漁《一家言·居室器·玩部》,亦典雅行文。李本文學戲曲家也。文震亨《長物志》更不用說了,文家是以書畫詩文傳世的,且家有名園,蘇州藝圃至今猶存。至于園林記必出文人之手,抒景繪情,增色泉石。而園中匾額起點景作用,幾盡人皆知的了。
中國園林必置顧曲之處,臨水池館則為其地。蘇州拙政園卅六鴛鴦館、網(wǎng)師園濯纓水閣盡人皆知者。當時俞振飛先生與其尊人粟廬老人客張氏補園,(補園為今拙政園西部),與吳中曲友顧曲于此,小演于此,曲與園境合而情契,故俞先生之戲具書卷氣,其功力實得之文學與園林深也。其尊人墨跡屬題于我,知我解意也。
造園言“得體”,此二字得假借于文學。文貴有體,園亦如是。“得體”二字,行文與構(gòu)園消息相通。因此我曾以宋詞喻蘇州諸園:網(wǎng)師園如晏小山詞,清新不落套;留園如吳夢窗詞,七層樓臺,拆下不成片段;而拙政園中部,空靈處如閑云野鶴去來無蹤,則姜白石之流了;滄浪亭有若宋詩;恰園仿佛清詞,皆能從其境界中揣摩得之。設造園者無詩文基礎,則人之靈感又自何來。文體不能混雜,詩詞歌賦各據(jù)不同情感而成之,決不能以小令引慢為長歌。何種感情,何種內(nèi)容,成何種文體,皆有其獨立 性。故郊園、市園、平地園、小麓園,各有其體。亭臺樓閣,安排布局,皆須恰如其份。能做到這一點,起碼如做文章一樣,不譏為“不成體統(tǒng)”了。
總之,中國園林與中國文學,盤根錯節(jié),難分難離。我認為研究中國園林,應先從中國詩文入手。則必求其本,先究其源,然后有許多問題可迎刃而解,如果就園論園,則所解不深。姑提這樣膚淺的看法,希望海內(nèi)外專家將有所指正與教我也。
九、山水精神
中國古典園林最終成為“模仿自然,高于自然”這樣一種藝術(shù)形式,其形成和發(fā)展的根本原因,不能不提到三個最重要的意識形態(tài)方面的精神因素——崇拜自然思想、君子比德思想、神仙思想。
崇拜自然思想是一個古老的話題。人與自然的關系向來密切。中國人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,很早就積累了種種與自然山水息息相關的精神財富,構(gòu)成了“山水文化”的豐富內(nèi)涵,在我國悠久的古代文化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。
我國古代把自然作為人生的思考對象(或稱“哲學命題”),從理論上加以闡述和發(fā)展,是由春秋戰(zhàn)國時期道家學派的創(chuàng)始人老子與集大成者莊子,在他們構(gòu)建的哲學觀念中提出來并完成的。老子時代的哲學家們已經(jīng)注意到了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,首先是面對自身賴以立足的大地,人們的悲喜哀樂之情常常來自自然山水。老子從大地呈現(xiàn)在人們面前的鮮明形象主要是山岳河川這個現(xiàn)實中,用自己對自然山水的認識去預測宇宙間的種種奧秘,去反觀社會人生的紛繁現(xiàn)象,感悟出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這一萬物本源之理,認為“自然”是無所不在,永恒不滅的,提出了崇尚自然的哲學觀。莊子進一步發(fā)揮了這一哲學觀念,認為人只有順應自然規(guī)律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,主張一切純?nèi)巫匀唬⒌贸?ldquo;天地有大美而不言”的觀念,即所謂“大巧若拙”、“大樸不雕”,不露人工痕跡的天然美。
老莊哲學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,幾千年前就奠定了的自然山水觀,后來成為中國人特有的觀賞價值觀和對美的追求目標。
君子比德思想是孔子哲學的重要內(nèi)容??鬃舆M一步突破自然美學觀念,提出“知者樂水,仁者樂山”這種“比德”的山水觀,反映了儒家的道德感悟,實際上是引導人們通過對山水的真切體驗,把山水比作一種精神,去反思“仁”、“智”這類社會品格的意蘊。孔子的哲學思想以“仁”為核心,注重內(nèi)心的道德修養(yǎng),不論對人還是對事都要恪守仁愛的美德。這種博愛思想幾乎貫穿于孔子的哲學思辯中。孔子又是一個對山水情有獨鐘的人,“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”,高山巍巍培植了他博大的胸懷;“君子見大水必觀焉”,江河蕩蕩孕育了他高深的智慧。孔子由此把厚重不移的山當作他崇拜的“仁者”形象,用周流不滯的水引發(fā)他無限的哲理情思,觸發(fā)他深沉的哲學感慨。有智慧的人通達事理,所以喜歡流動之水;有仁德的人安于義理,所以喜歡穩(wěn)重之山。這種以山水來比喻人的仁德功績的哲學思想對后世產(chǎn)生了無限深廣的影響,深深浸透在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之中。人們以山水來比喻君子德行,“高山流水”自然而然就成為品德高潔的象征和代名詞。“人化自然”的哲理又導致了人們對山水的尊重,從而形成中國特有的山水文化。這種山水文化,不論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,都無不帶有“道德比附”這類精神體驗和品質(zhì)表現(xiàn),特別是在文學、詩詞、繪畫、園林等藝術(shù)中表現(xiàn)得尤為突出。在園林史的發(fā)展中,從一開始便重視筑山和理水,是中國園林發(fā)展中不可或缺的要素。
神仙思想由來已久。大約在仰韶文化時代(約公元前5000年至公元前3000年),先民從萬物有靈觀念中生發(fā)出山水崇拜,并引發(fā)出原始宗教意識和活動的重要內(nèi)容。在古人的想象中,那些不受現(xiàn)實約束的“超人”,飄忽于太空,棲息于高山,臥游于深潭,自由自在,神通廣大。他們把自然界種種人力不能及的現(xiàn)象,歸屬于神靈的主宰,并創(chuàng)造出眾多的山水之神,還虛構(gòu)出種種神仙境界。隨著神仙思想的產(chǎn)生和流傳,人們從崇拜、敬畏到追求,神仙思想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。在我國的文獻中,關于山川之神的記載,遠比其他自然神要多,有關的活動也更早。傳說舜曾巡視五岳(《尚書·舜典》);殷墟卜辭中已有確鑿的祀山記錄;戰(zhàn)國時期的楚國,每年都要舉行大規(guī)模的祭典,包括天神、地祗(山川之神)、人鬼三大類,現(xiàn)存《楚辭·九歌》即是當時用以娛神的樂歌。“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”,被列為古代帝王的“八政”之一。在個人生活中,由于種種原因,如對現(xiàn)實的不滿,生活的艱辛、理想的破滅等等,而企求神仙、得道升仙來擺脫個人的困境和解脫。于是,自然界的名山大川都成了方士、信徒們養(yǎng)心修煉、求神拜佛的地方。在造園活動中,也時常出現(xiàn)以蓬萊、方丈、瀛洲東海三仙島為藍本的山水景觀,或表現(xiàn)園主的避世心態(tài),或表現(xiàn)園主的求仙思想,或表現(xiàn)園主的飄飄欲仙的人生理想。